高墙、电网、斜阳。
一束阳光透过铁窗,照在一名年近花甲、正低头沉思的囚犯身上。放风的铃声响了,他猛地抬起头来,几步跨到铁门前,急切地等待着监管人员打开牢门,去呼吸阳春三月那湿润而新鲜的空气。
他,就是曾经位高而权重的河北省沧州市原市委书记薄绍铨。2002年8月30日,因收受巨额贿赂被一审法院判处无期徒刑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之后,这位曾经的"清廉书记"的真面目才一点一点展现在人们面前。如今的薄绍铨,只能在铁窗里悔悟自己的一生,度过他本该幸福安度的晚年生活。
"清廉书记"跌入厦门远华走私案
时间推前,那是2000年4月的一天,社会广为关注的厦门远华走私案查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。不料,随着香港盛康国际有限公司老板丛某因涉嫌走私被抓捕归案,一封写有"绝密"二字的信函,由专人护送到北京。中纪委主要领导拆阅后颇感吃惊:触目惊心的厦门远华走私案已经牵扯出600余人,没想到,香港老板丛某又检举出河北的两条"大鱼":一是河北省委常委、常务副省长丛福奎(另案处理),另一个,则是河北省委委员、沧州市委书记薄绍铨。据反映,两人先后向丛某索要钱财,其中薄绍铨一次就收受贿赂美元20多万元。
问题重大!中纪委和河北省检察机关联手出击,很快,两条"大鱼"被先后"双规"。
薄绍铨被抓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一样,迅速在沧州、唐山、石家庄等地传开。人们在震惊之余,第一个反应是--薄书记是个"好官"、"清官"啊,是不是有人在诬陷他?
此时,已被揪住"尾巴"的薄绍铨也捶胸顿足地表白:为什么审查我?我是有名的廉洁领导干部。我参加工作30多年来,特别是在沧州工作的11年里,一直刻苦努力,为党、为社会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。在担任沧州市主要领导的6年里,我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,主持修建了大型水库,引来黄河水,解决了沧州百姓30多年一直饮用高氟水危及健康的问题;我主持和领导了沧州化工城的规划和建设,为沧州工业经济发展注入活力;在我的具体领导之下,沧州农业生产摸索出了改造盐碱地的新方法,人均收入大幅度提高……
云雾障眼,真假难辨。难道已掌握的线索真的有问题?随着案件的逐步深入,这位"清廉书记"跌入犯罪深渊的人生轨迹,一点点展现在了人们面前。
想退休后去国外当阔佬,他要找个大方的主儿
现年59岁的薄绍铨,1944年5月出生于河北省唐山市,大学文化。1969年参加工作后,他当过技术员、任过厂长,因精明干练而步入政坛。从1989年2月开始,薄绍铨历任沧州地区行署副专员,沧州市市委常委、常务副市长,沧州市委副书记、市长,直至1997年12月出任沧州市市委书记。
平心而论,那时的薄绍铨是个事业心强、廉洁奉公、工作积极且有能力、有水平的好干部。在他灵魂深处发生的变化,是从他当上沧州市主要领导,并多次出国考察开始的。
那时的薄绍铨主管全市的经济工作,经常和外商打交道,也经常来往于世界上各经济发达的国家之间。他亲眼目睹了一些国外富商、私企老板的个人生活,由最初的"看不惯",到感觉"很正常",逐渐由羡慕变成了向往。他常常拨拉自己的小算盘:自己大学毕业,有"知识资本";是党员,有"政治资本";还是国家厅级干部,地方的"一把手",有"权力资本",可这些与国外富豪的"财富资本"比起来,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,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!
他不服输,更不服老,决定趁自己有权有势时抓住"机遇",为自己多积累财富,退休以后好去国外当阔佬、当富豪。
为给自己的将来打下基础,薄绍铨早早就委托一位日本商人担保,把当时高中尚未毕业的女儿送去日本,就读于一家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。女儿毕业后,又在父亲坚决的支持之下留在当地发展。
既然打定了以后到国外"发展"的主意,就要想办法弄点钱了。从此,薄绍铨开始充分"利用"起了自己手中的权力:某局领导为了提升找到他,表示要"孝敬孝敬",他没有推辞;某县领导为了调回市里,送给他一些"好处",他装了起来;逢年过节下属单位以各种名目送来的"过节费",他也照单全收……
薄绍铨暗自算了算,一年下来自己的全部收入还不够那些外国富豪们一天的消费呢,看来,得找个出手大方、油多膘肥的主儿。
一次合作让国家损失1000余万元,对此薄绍铨却大加赞扬
机会终于来了,1996年3月,时任沧州市市长的薄绍铨一行数人出国考察,回国途中取道香港,参加河北省组织的招商会,入住九龙新世界酒店。人马安顿下来,薄绍铨便将其来港的消息电告了结识已久,并先前有约的香港盛康有限公司董事长丛某(另案处理)。
不大一会儿,丛某驱车赶来。一阵寒暄之后,两人心照不宣地切入正题,薄绍铨希望"丛老板到沧州投资,到时我自会给予关照和支持"。
真是说者有心,听者有意。一语双关的"关照"和"支持"一出口,丛某不禁暗自窃喜。他借口去洗手间,一个电话让手下送来3万元港币递到了薄绍铨手上。薄绍铨一阵惊喜,半推半就地收下了。
俗话说:吃了人家的嘴短,拿了人家的手软。时隔两月,丛某来到沧州,老朋友相见,薄绍铨以高规格给予接待,并主动建议:沧州205国道有段公路,合作投资有一亿多元也就够了。丛某当即表示:你一定要帮这个忙,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。
薄绍铨点头称是,随后找到市交通实业总公司负责人,把205国道的投资项目明明白白地交到了丛某手里。
其实,薄绍铨早就知道,市交通局此前已与北京长城国际经济技术有限责任公司有过接触,双方经谈判已以1.33亿元的投资额达成了合作意向,只待择日正式签订合同。薄绍铨此招一出,把交通局实业总公司的有关计划全部打乱了。
1996年5月至7月,盛康公司与交通实业总公司就谈判投资公路项目一事进入快车道,港方报价1.1亿元,沧州要价1.4亿元。因在资金投入上双方各执一词,谈判几乎陷入僵局。
这期间,沧州交通局曾动员丛某改投别的工程,但因丛某已握有"尚方宝剑",且知道这项工程的报价底数,坚决不放弃。因急于投资获利,丛某又让薄绍铨出面打破僵局。薄便对交通局有关领导命令道:"你们一定要配合外商的工作,加快进度,尽快把这个项目谈好,找个外商不容易,不要轻易谈崩了。"
无奈,交通实业总公司只好放弃了已到手的1.33亿元的合作意向,于1996年12月与盛康公司签订了投资额为人民币1.225亿元的合同。仅此一项,沧州方面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达1000余万元。而薄绍铨听到谈判结果后却大加赞扬:"谈得不错,既有原则性,又有灵活性。"
听说要退赃,女儿挂断电话,从此下落不明
从善如登,从恶如崩。
一条公路建成了,随之而来的幕后交易也悄悄开始了。1998年1月22日晚,又一次来到沧州的丛某,按照约定来到薄绍铨家,一边说着感激的话,一边递上两盒价值万余元港币的高级燕窝。此时已升任市委书记的薄绍铨见丛某迟迟不谈"正题",脸色不禁慢慢阴了下来。
丛某见状心中暗惊,马上说道:"能做成公路生意,你帮了大忙,这样吧,我送你5%的股份。"
股份?薄绍铨听罢由怒变愠:"你没忘了我,我很感谢,可我不要股份,太麻烦了。"
"那就现金吧。"丛某此话一出,薄绍铨的脸色立刻多云转晴。
两人一个用嘴算,一个用心想,一来一往,商定按丛某实际投资额750万美元的3%给薄绍铨好处费22万美元。钱数商定后,薄绍铨很慷慨地拍了拍丛某的肩膀说:"就20万吧,那两万美元的尾数我不要了。"
钱是到手了,可这么多的钱放在哪里才安全呢?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在日本留学的女儿薄江,便对丛某说:"这是我女儿的联系电话,你跟她联系吧。"
打发走丛某,薄绍铨忙打电话让女儿准备动身前往香港取钱。1998年3月16日,薄江受父亲之托,专程赴港,取走了丛某用10万元美元兑换的77.36万元港币。同年4月29日,丛某将另外10万美元也汇入了薄江提供的日本东京的三个银行账户。事情办妥后,薄江连忙打电话告诉父亲,做父亲的长出了一口气说:"我的钱,你不要动。"
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薄绍铨被"双规"后,当办案人员动员其妻去做女儿的工作,要其退回赃款为父亲减轻罪过时,薄绍铨那聪明伶俐的女儿竟然在妈妈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,悄悄挂断了电话,从此下落不明,致使赃款至今无法追回。
三出"闹剧"演罢,薄绍铨悔不当初
大凡贪官,一旦被查处,都要上演三出"闹剧"。一是大摆其功,以示清廉,千方百计摆脱干系;二是面对证据,无言以对,陷入沉思;最后是见大势已去便痛哭流涕,幡然悔悟。
薄绍铨也不例外。他于2001年3月9日被逮捕后,或许因为精神紧张,或许是生活失去了原有的平衡,或许感到罪孽深重,他一直烦躁不安,神情沮丧,几乎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。面对审讯,他不是大摆其功,就是挤牙膏似地表白:"错误虽有,但并无违法行为。"当办案人员历经半年多时间,辗转石家庄、沧州、厦门、香港等地,将取回的一张张人证、物证摆在他面前时,他便一言不发了……
最后,在多少个日夜的煎熬之后,他痛定思痛,抱着幡然悔悟的心情,在铁窗里写下了一份万余字的《忏悔书》--
"作为沧州市原市委书记,我一方面按上级布置,开展反腐败斗争,另一方面自己又有腐败行为……我是在与一些国外企业、商人打交道的过程中,逐渐被他们的思想意识、价值观念所打动的,这样,腐败行为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……这些年来,社会上出现了重权、钱,轻人情的现象,人际关系往往靠权、钱来维系……一些离退休的老同志,工作时辛辛苦苦,离开岗位后家境却不好。面对这种现象,我没有从正面去思考和解决,而是想自己退休后要是有些钱去外国生活,就可以安度晚年了。私欲一旦滋生、膨胀,廉洁的闸门就关不住了,腐败随之而来……从分析自己犯罪的原因,到思考更有效地防范腐败现象的发生,对我也许已毫无意义,但说出来可能对组织、对他人有参考价值,对进一步加强廉政建设、防范党员干部特别是党员领导干部再犯我这样的错误,保证党的肌体健康成长可能还有益处。"
这些忏悔不可谓不深刻,可惜这已是迟到的悔悟。
2002年8月30日,张家口市中级法院作出一审判决:薄绍铨利用职务之便先后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港币80.36万元,美元10万元,折合人民币共计168万余元。所犯罪行严重破坏了国家机关正常工作秩序,侵害了国家工作人员职务的廉洁性,依法判处其无期徒刑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在此之前,薄绍铨的河北省人大代表资格已被罢免。中央纪委决定,开除其党籍。
一审判决后,薄绍铨没有上诉。
似萧萧落叶,薄绍铨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,他迈着蹒跚的步履,走进了不想去、不愿去,却最终要与他相伴的铁窗之中。